的椅子上,身上换了干净的灰布制服,但脸上的疲惫和憔悴却比之前更甚,眼里的血丝如同密布的红网。他左臂的衣袖卷到了肘部,露出缠绕的绷带,洁白的纱布上,几点新鲜的暗红色血渍格外刺眼。
“顾同志,”方静的声音如同春日暖阳,带着天然的抚慰力量。她在顾明远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关切地落在那渗血的绷带上,“伤口怎么了?让我看看。是不是没休息好,又活动过度了?”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担忧。
“可能…可能是昨晚在废墟帮忙扒拉石头的时候…不小心又扯到了。”顾明远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浓浓的疲惫感,他顺从地伸出手臂,声音低沉,“麻烦方医生了。”
方静点点头,动作专业而轻柔地解开绷带的结。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伤口暴露出来——几道皮肉翻卷的擦伤,边缘红肿,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和新鲜的血丝,显然有发炎的迹象。¢薪+完_夲!鉮?占+ ~首·发·她拿起一个粗瓷瓶,倒出一些边区自制的、气味浓烈的褐色消毒药水,用干净的棉签蘸取,仔细地清洗着伤口。药水接触到破损的皮肉,带来一阵刺痛,顾明远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紧,手臂肌肉绷了一下。方静的手指微凉,动作却异常稳准。
“伤口有点发炎了,顾同志。”方静一边处理,一边柔声说道,目光却并未离开伤口,仿佛在观察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一定要注意休息,千万不能再有剧烈活动了。总库的事情…我知道情况很糟,你很着急。但是,”她抬起眼帘,清澈的目光落在顾明远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脸上,语气加重,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真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你这样不顾一切地硬撑下去,伤口难好不说,精神也会被拖垮的。到时候,怎么继续工作,怎么替陈处长他们讨回公道呢?”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和劝诫。
顾明远沉默着,目光低垂,看着方静灵巧的手指拿着新的粗纱布和散发着淡淡草药味的土黄色药膏,准备重新包扎。就在方静拿起绷带,准备缠绕的那一刻,他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强撑,而是低沉、沙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方医生…你说得对…我…我可能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了…”他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平日的锐利和坚定,而是充满了痛苦、迷茫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陈锋处长…找到了…重伤…昏迷不醒…老周…还有两个战士…没…没出来…就埋在我眼前…我…我看着他们被抬出来…抬出来的…是…是…” 声音哽咽,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那个在战场上、在敌人面前如同钢铁般强硬的男人形象瞬间崩塌,只剩下一个被巨大悲痛和疲惫彻底击垮的灵魂。
方静缠绕绷带的手几不可察一顿。目光飞快扫过顾明远痛苦迷茫的脸,清澈眼底深处,一丝锐利闪过。手上动作更轻柔,打好结。拉开抽屉,拿出处方笺和那支普通钢笔。
“神经绷得太紧了,顾同志。”方静的声音依旧如暖羽般轻柔,带着深深的同情和理解,“外伤需要处理,内伤更需要抚慰。这样吧,”她将处方笺铺平,笔尖流畅地落下,“上次给你开的镇静药片,这次再开一些。按疗程需要,剂量稍加一点,”她抬眼,目光温和地看着顾明远,“这样能帮助你更快地进入深睡眠,更好地恢复精神和体力。只有休息好了,养足了精神,才能继续战斗,才能为陈处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不是吗?”
笔尖流畅写下 “镇静药片”,后面剂量变为 “每晚睡前,一次两片”(剂量增加约50%)。
顾明远目光茫然看动作。接过处方笺,木然道:“谢谢方医生…我…去拿药了…”脚步虚浮离开。
诊室的门在顾明远身后轻轻关上。就在门合拢的瞬间,他脸上那令人心碎的痛苦、迷茫和脆弱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寒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清醒!他低头,猎鹰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处方笺上那行清晰的字迹——“每晚睡前服。一次两片。”
剂量大增!一次两片!对身心疲惫、情绪低落、有头痛史者,危险!尤其在他流露“崩溃”后!绝非治疗!是谋杀!“影子”通过“水母”实施“织网行动”第一步!
顾明远手指捏白处方笺。抬头望医院深处阴影,眼中复仇烈焰燃起。方静…网己撒。轮到猎人了。
他没有走药房,而是脚步坚定地转身,朝着保卫局技术科的方向疾步走去。那张薄薄的处方笺,此刻在他手中重如千钧,是最致命的铁证!他要将计就计,让这张毒网,反过来成为勒死“水母”和“影子”的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