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笔尖终于落下,沉稳而笃定地在墙上划动。墨色浓黑,带着新磨的湿润光泽,在昏黄摇曳的灯笼光下,清晰地勾勒出五个字:“深巷明朝卖杏花”。
最后一笔“花”字的撇捺刚刚收住,柳生还未来得及退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开来的呜咽。他惊愕回头——
雨娘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那双空洞的眸子死死盯住墙上新补的墨字,瞳孔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泪水,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从她眼中奔流而出。那泪水滑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竟是浑浊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杏子酱般的暗红!泪水滚落,砸在她素白的衣襟上,洇开一团团刺目的、不断扩散的杏红色污迹,如同心口晕开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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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杏花酒……”她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他……他说京城的杏花酒香……要我亲手酿了等他……我等啊等……等到杏花开败了又开……等来的……”她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笑,那笑声在空寂破败的小楼里冲撞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等来的是他亲手递来的毒酒!他说……他说新科进士……岂能娶一个乡野孤女……污了他的前程!哈哈……杏花酒……好香的杏花酒啊!”
随着这锥心泣血的控诉,雨娘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波动、虚化。她脚下那片始终未曾干涸的水渍,如同活物般急速旋转、升腾,化作浓白的水汽,将她整个包裹。那素白的衣裙在蒸腾的雾气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衣摆向上,疯狂地染透成一片凄艳欲绝的杏红色!那红,像极了被揉碎、被践踏的杏花,更像从五脏六腑里呕出来的血。
柳生被这骇人的景象逼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惊得无法动弹。
雨娘的身体越来越淡,几乎要融入那浓重的水汽里。她最后看了一眼墙上那行新墨写就的诗句,又转向惊恐的柳生,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哀怨与悲愤,竟奇异地缓缓消散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解脱。她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多谢……替我……补全了……”
话音未尽,那团包裹着她的浓白水汽猛地向窗外一涌!如同一条挣脱束缚的蛟龙,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杏花的残香,瞬间冲入外面如注的暴雨之中。
楼内骤然一空,死寂重新降临,仿佛刚才那凄厉的控诉、那蒸腾的水汽、那惊心动魄的杏红,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柳生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脚冰凉。窗外,雨势竟诡异地小了下去,淅淅沥沥,渐渐只剩檐水滴落的清响。
极度的惊悸和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支撑。他甚至来不及思索方才的惊魂一幕,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意识迅速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脸上有些湿漉漉的凉意。柳生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天光从破败的窗棂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慌忙环顾四周——空荡,破败,死寂。楼梯口空空如也,栏杆旁再无那素白的身影。昨夜倚栏处,只余下一片明显的水渍痕迹,形状依稀可辨。他踉跄着扑到那面题诗的墙下——“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墨迹犹新,浓黑醒目。
目光急急扫过地面,在那片水痕的边缘,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泥污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枝杏花。花瓣娇嫩,沾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那露珠,冰凉得沁骨。
柳生颤抖着手,缓缓弯腰,拾起了那枝带着清晨寒露的杏花。花瓣上凝聚的水珠滚落,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寒意直透心扉。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如洗,湿漉漉的草木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似乎隐隐传来几声悠长的叫卖,飘渺得如同隔世。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这枝带露的杏花,又看看墙上那行墨色淋漓的诗句。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控诉、那洇染开来的杏红泪痕、那蒸腾消散的水汽……一幕幕,清晰得烙在脑海里,却又遥远得像一个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的噩梦。
小楼依旧破败,浸透春雨的湿冷气息尚未散尽。柳生握着那枝冰凉带露的杏花,指尖微微发抖。墙头那行新墨题写的诗句,在晨光里黑得刺眼。
雨娘最后褪尽